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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樣的人會殺死自己?或者,面對自殺這般深沉的課題,讓我們不要那麼抽象,換一種具體的問法:是誰,殺死了自己?在前面,我曾經引用了一段小說的內文來為《事物的核心》破題,那引文中陰鬱悲傷的想法的主人,是一位大叔,他的名字叫做斯高比,也就是唐諾說小說家眼睛眨都不眨地瞪視著他一步步走入煉獄的那個人。但走入煉獄就算了,為什麼唐諾說他是「悲憫的」走入煉獄呢?這牽涉到斯高比的性格,也是這小說讓人發狂的主要理由:乍看之下,斯高比是全世界最最不可能、也不必要自殺的人了。首先,他是一名天主教徒;其次,如果我們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斯高比的性格,那麼毫無疑問地,這個詞會是「悲憫」--斯高比大概是我見過最真誠、最無私、最善良的人了(事實上我對這一點不無疑慮,斯高比的悲憫大概沒有甚麼人會否認,但後面那些形容,我懷疑,對一名女性讀者來說,並不一定都站得住腳。男女兩性對美德的詮釋許多時候都是南轅北轍的,一個所有男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讚其英勇的行為(生吃活蟑螂?在敵軍的陣營前小便?),在女人眼裡極有可能只顯得愚蠢。但悲憫之外,斯高比在女人眼裡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我想我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也不宜在此繼續妄加揣測了)。弔詭的是,讓斯高比走上絕路的,並不是甚麼大環境的壓迫(就算有,那壓迫也是輕輕的、柔柔的,彷彿戀人需索的手)、生活事件的衝突(對斯高比而言,衝突往往並不比衝突背後的「意義」來得致命),換言之,斯高比必須與之奮戰的,並不是甚麼實質或抽象的邪惡--做為一名大叔,這些早就沒在怕的啦--而是他自己的心魔,是他身為天主教徒與一個悲憫的人所引發的純粹矛盾。
天主教與悲憫有矛盾?套一個我長髮漢子友人愛舉的例子類型,那就像是說屎與臭味並不相容一樣荒謬。因此,我們有必要先知道一下斯高比的悲憫究竟是怎麼回事。

斯高比是一名二次世界大戰時非洲某個英屬殖民地的少校警察局副局長,在貪污腐敗橫行,人與人的權力關係紛雜糾結如一團亂麻的殖民地情境裡,以自己的方式,堅持著某種內在正直的分寸。但那是過去了。小說開始的時候,斯高比的心境已經是這樣的:
斯高比剛到任的時候,曾經不遺餘力地投入這種調查工作,他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偏袒一方。他總是維護他認為是貧窮的、無辜的房客,反對有錢的、違法的房產業主,但是不久他就發現,犯罪也好,無辜也好,這兩者與財富一樣,都是相對的。受害的房客原來也是個闊綽的資本家,租一間屋子,不但自己分文未出,而且一個星期還能賺取五先令的利潤。從此以後,再遇到這類案件,他總是在一開始時便設法消弭。他盡力說服原告,指出審理這個案件不會有甚麼結果,且無疑要花費她的時間與金錢;有時候他甚至乾脆拒絕受理這種案件。他這種無所作為的態度招致的後果是他的汽車窗戶被人投擲石塊,輪胎被割破,並且得到了一個『壞傢伙』的綽號,在一次愁慘的長途巡查中,走到哪裡被人叫到哪裡。在潮濕、燠熱的煎熬裏,他一直為這件事苦惱著,無論如何也解脫不開。他無法淡然處之,這時他已經開始期望得到這些人的信任和感情了。
有那麼一次,斯高比帶著她脆弱、敏感、愛讀詩並且被殖民地生活與歲月本身折磨摧殘得破舊而風華不再的憂傷妻子露易絲,出席白人俱樂部裡的晚宴。進門以前,
從汽車的數目判斷,他想,到俱樂部來的人還不很多。他關了車燈,等著露易絲挪動身體,但是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儀表板上的燈光映照出她一隻緊握的拳頭。『好了,親愛的,我們到了。』他用一種外人聽來會認為他是個傻瓜的熱切語調說。露易絲說:『你想這時候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
『知道你沒法升官。』
『親愛的,我還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呢。你看看那些將軍,有多少人自從一九四○年以後就沒升官過,他們可不會為了一個副局長的事煩惱。』
她說:『可是他們不喜歡我。』
可憐的露易絲,他想,不被人喜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的思想又回到自己早年外出巡邏的一段經歷:黑人把他的汽車輪胎割了道口子,在車上塗寫一些謾罵的話。

幸好,這天,俱樂部裡來了一位新朋友,似乎與熱愛文學的露易絲十分投契。眼看著露易絲的心情轉好,斯高比也跟著輕鬆起來。然而,
他看見自己手下的幾個警察正圍坐在酒吧間裏。佛雷澤在那裏,托德也在那裏,此外還有一個不久前剛從巴勒斯坦調來的人,這個人有一個奇怪的名字--提姆布勒利格。斯高比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這些人在裏面玩得很高興,他們一定不樂意有一個長官坐在他們當中。『臉皮厚得不像話。』托德說著,他們可能正在議論可憐的威爾遜。但是當他正要邁步走開的時候,佛雷澤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裡,『這次他總算是受到報應了。女詩人露易絲可把他整苦了』提姆布勒利格發出吃吃的笑聲,琴酒在他肥厚的嘴唇上形成一個氣泡。
斯高比很快地走回大廳。他跌坐進一張扶手椅中,定了定神。他眼前的東西跳動著,再重新聚到焦點上,但是汗珠滴進了他的右眼。他擦拭汗水的手指像醉漢的手指一樣抖動個不停。他告訴自己:要小心,這裏的氣候可不適宜動感情。在這種氣候下,一個人可以卑鄙、惡毒、勢利,但是愛或恨,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會使一個人發瘋。他記得包爾斯因為在一次酒會上打了總督的副官一拳,被送回國去,而傳教士麥金的下場則是落到齊色哈斯特的一家精神病院裏。
『天氣實在太熱了。』他對身旁一個朦朧中出現的身影說。
『你的臉色很不好,斯高比。喝點甚麼吧。』
『不,謝謝你,我還得開車去巡邏一下呢。』
露易絲正在書架旁邊高高興興地和威爾遜談著什麼,但斯高比可以感受到全世界的敵意與勢利像狼群似的把她包圍起來。他們甚至不允許她享受一下看書的樂趣,他想;他的手又開始顫抖起來。他走近了一些,聽到她像善心太太般親切地說:『哪天你一定得到我們家來吃飯。我有許多書,可能你會有興趣。』
『我很願意。』威爾遜說。
『只要給我們打個電話就行,只是吃頓便飯。』斯高比想:他們這些人居然敢譏笑別人,他們自己又有什麼高明的地方呢?他清楚露易絲身上所有的缺點。她那種對陌生人的沽恩庇護多少次使他打從心坎裏發冷啊!他清楚她每一個使人產生疏離感的措辭和語調,有時候他真想像母親教訓女兒那樣勸戒她一下--別穿那件衣服,別再說那樣的話,但是到頭來他還是不得不保持緘默,儘管他預知她將因為失去朋友而痛苦萬分。最使他難受的是,他發現他的同事對自己特別親切,彷彿對他心存憐憫似的。他真想大聲叫喊:你們有什麼權力批評她?這是我造成的,她現在這個樣子是我一手造成的。她過去並不是這樣的。

以上,就是傳說中的斯高比式悲憫(Scobian Empathy,當然,英文裡並沒有這個詞,但這小說實在是好到我覺得值得為了她擴充字典)。在此,我不擬進一步解釋這悲憫的本質,因為我信任小說家精確的心理刻劃,應當已經足夠讓我們明白斯高比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接著,讓我們來看看悲憫與信仰是怎樣陷入了越演越烈的衝突當中的。一開始,依舊是悲憫:在妻子露易絲忍無可忍(對生活、對丈夫、對自己)拋下斯高比孤身前往南非之後,負責接收船隻事故傷者的斯高比,遇見了小他二十歲的海倫。已婚的海倫是傷者之一,丈夫已經證實在同一場事故中過世了。經過斯高比面前的時候,海倫正昏迷在擔架上,筋疲力盡、形容憔悴而醜陋,手裡竟還緊緊抓著一本集郵簿,簡直就像,唉(唉…),像個孩子。斯高比的悲憫隨之再度發作,但這一次,似乎更加明確、更加自覺:
對於美麗、嫻雅、聰明的人,他並不會產生責任感。他們可以自己找出生活之道。只有這種沒有人會為之傾心的臉,這種誰也不肯偷眼斜睨的臉,這種不久就得習慣呵斥和冷漠的臉,才需要他的忠誠。『憐憫』這個詞往往不夠嚴謹地被當作是『愛』,很少人對這種可怕的、混淆不清的情感能夠體驗得那麼清楚。
「可怕」,是真的,因為當時仍有妻子、並身為天主教徒的斯高比,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裡,愛上了海倫,和她發生了關係。但天真的海倫無法理解的是,這段即使是非天主教徒也會稱之為「通姦」的關係,對斯高比而言,是一種罪,是對自身信仰的攻擊,是同時傷害上帝,與身邊最重要的人。於是,有一天,當海倫開始為了斯高比的表現冷淡與小心謹慎而鬧性子,不歡而散之後,斯高比懷著無比的同理心與溫柔寫了一封安撫的信給她。那信是這麼說的:我愛你,勝於愛我自己、愛我的妻子,我想也許更勝於愛上帝…只是,寫完之後,甚至連斯高比自己都困惑起來了:
斯高比想,為什麼我要那樣寫呢?為什麼我寫愛她『更勝於愛上帝』?我只寫『更勝於愛露易絲』,她就會滿足了。即使真是這樣,我又何必寫呢?天空在他四周無止境地哭泣;他有一種永遠也無法治好的傷痛的感覺。他輕輕地念出聲來『噢,上帝,我離棄了祢。祢不要離棄我吧。』
離棄上帝,走向他人。以下是爭執過後,再度前往海倫家的斯高比的心路歷程:
他想:我還是回去睡覺吧,明天早上我要給露易絲寫一封信,晚上我去告解;再過一天,上帝就會透過一個教士的手回到我身邊,生活就會又變得簡單不過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頭上掛著手銬的辦公室裏。道德和誠實的生活在黑夜裏像罪惡一樣誘惑著他。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當他向尼森式小屋移動腳步的時候,泥地一直在吮吸著他的雙腳。
他在門上敲了兩下,門馬上開了。在兩次敲門之間,他曾暗暗禱告,祈求在門後等待著的是仍未消散的怒氣,而不是對他的需求。如果別人對他有所需求,他無法裝聾作啞。他不是百夫之長,而是受一百個百夫長指揮的普通士兵。門開了以後,他知道他又要接受命令了--命令他留下,命令他去愛、承擔責任和撒謊。

和解成功後的斯高比回家了,但家裡有一張字條等著他:
這是送到警察局去發給他的一封電報,因為郵電檢察的緣故,電報下面簽署的是全名--露易絲.斯高比。他像挨了一記拳擊手近距離的長拳。已寫信正在歸家途中悔此一行愛你(我愛你我想你我要你)--然後就是那個像印章似的正式簽名。
他坐下來,大聲說:『我要好好想一想。』他的腦袋因為噁心而昏沉沉的。他想:如果我沒有寫那封信,如果我真的按照海倫的話去做,不再回來,那麼重新安排我的生活將是多麼容易的事啊!但是他又記起了幾分鐘以前他說的話:『如果你需要我,我總會到你這兒來的,只要我還活著。』--這與他在依靈市聖壇前立的誓約一樣,也是不可更改的宣誓。一陣陣的狂風從海面上刮過來;隨著颱風而來的雨點停止了。窗帘飛舞著;斯高比連忙跑過去關好窗戶。樓上臥室的窗戶來回碰撞,好像要掙脫鉸鏈似的。他跑上樓去把窗關好,轉過身來,迎面看到空的梳妝台。過不了多久,這上面就要擺滿照片和化妝用的瓶瓶罐罐--一定會有一張照片擺在上面。快樂的斯高比,他想,成功的我。一個躺在醫院裏的孩子看到小兔的影子在枕頭上移動,叫著爸爸;一個躺在擔架上、手裏握著集郵簿的女孩被抬過他面前--為什麼是我,他想,為什麼他們需要我呢?一個枯燥乏味的、上了年紀的人,一個失去晉升機會的警官。我沒有什麼他們在別的地方得不到的東西;為什麼他們不能留我安靜一人?在別的地方他們不是能夠找到更年輕、更美好的愛情和更多的安全感嗎?他這時覺得,有時他能與他們分享的只不過是他的絕望心境而已。
他背靠在梳妝台上,開始祈禱。主的祈禱文好似法律文件一樣僵硬地壓在他的舌頭上;他需要的不是每日的糧食,他的需要遠比這更深遠。他為別人祈求的是幸福,自己的則是孤獨和平靜。『我再也不要操心籌畫了。』他突然大聲說,『如果我死了,他們就不再需要我了。沒有人需要一個死人。死了,人們就把他忘了。噢,上帝啊,在我給人們不幸之前,祢先賜給我死亡吧。』但是這些話他自己聽著也覺得有些像做戲。他對自己說,一定不要變得歇斯底里;需要安排籌畫的事太多了,歇斯底里的人是做不來的。

這是斯高比第一次動了死亡的念頭,儘管他馬上就醒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繼續想:我一定不能變得歇斯底里。兩個人的幸福操持在他手裏,他一定要學會用堅強的勇氣處理一切。最重要的是保持平靜的心緒。
然後,露易絲回來了,就像個好天主教徒那樣,若無其事地開始了她的新生活運動--她拉斯高比一起去參加聖餐禮。然而,同樣的儀式,如今卻不只讓斯高比感到疏離,更是絕望:
他跪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著露易絲和其他接受聖餐的人一起跪在聖壇的欄杆前;他堅持和她一起到教堂來。蘭克神父離開聖餐桌,舉著聖體向他們走來。斯高比想,上帝剛剛避開了我,但是他會永遠避開我嗎?主啊。我當不起祢進入我心……他好像在進行操練一樣,一隻手按照一定的節拍敲著制服上的某個鈕釦。他想到上帝為了讓世人也和祂一樣擁有相同的意志,竟把自己降低為凡人,降低為一塊聖餅,以這種方式顯露自己;最初是在巴勒斯坦的村莊,現在又在這個燠熱的海港。這裏,那裏,無處不在;一時間他覺得這是一樁極其殘忍、極其不公平的事。基督曾經叫一個有錢的年輕人賣掉所有財產,跟隨他到別處去;但是這與上帝自己的行徑比較,與祂聽任那些幾乎不懂得憐憫的人擺佈祂比較,畢竟還是較容易且合理的行為。上帝是多麼捨以忘我地愛人啊!他感到非常羞愧。神父慢慢地走了過來,中途不斷在這人、那人面前停留一會兒,最後終於走到露易絲的面前。斯高比忽然覺得他已經被放逐了。在那邊,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的那一邊,是他永遠不能再回去的故土。他的心被一種強烈的愛念攪動起來,每當人們想起失去的東西的時候--不論失去的是孩子、女人或甚至是痛苦,就會感受到這種愛念。
事已至此,非當面把話說清楚不可了。如果前面我對引文的裁奪不夠理想,使得你讀到這已經一頭霧水,或就只單純感覺到斯高比要嘛是個自我感覺過度良好、以為大家都沒有他會死的自大狂,要嘛他只是個懦弱的賤男人、自己劈腿在先卻又沒有能力善後,那麼,請仔細閱讀以下最後的引文。因為,自大狂與賤男人都進行不了痛苦到那種程度的思辨,並且,更關鍵的,他們都不像斯高比那樣幾乎成功地說服了上帝,自己必須死:
即使不能祈禱,坐在教堂後面,從最遠的地方望著耶穌受難的地方,至少還是可以和上帝交談吧。他開口說:噢,上帝,我是惟一有罪的人,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做的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寧願給祢痛苦,而不願意給海倫或我妻子痛苦,因為我看不到祢受折磨,我只能想像。但是我能為祢做的有限--或是我能為她們所做的,都有一個限度。我活著的時候,不能丟棄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但是我可以死,從而把我從她們的血流裏清除出去。她們因為我而痛苦,我可以把她們治好。祢也是,上帝--祢也因為我而痛苦。我不能這樣月復一月繼續侮辱祢。我不能在聖誕節--在祝福祢誕辰的節日再走到聖壇前,為了說一句謊言再參領祢的血和肉。我做不出這種事來了。一旦祢永遠失去了我,對祢來說會好過得多。我所做的事我知道。我不是在祈求祢的恩典,我在使自己遭受永恆的懲罰,不管那意味著什麼。我一直希望得到平靜,我以後再也不知道什麼是平靜了。但是當我走出祢的國度之後,祢就會得到平靜,再也不用掃蕩地面為了尋覓我,翻山越嶺來尋找我。祢會把我忘記,上帝,永遠把我忘記。斯高比的一隻手抓緊口袋裏的藥包,好像在許諾似的。
誰也不可能長久地進行獨白;總是有另外一個聲音出來答辯,遲早每一場獨白都將變成一次爭論。他現在不能讓另一個聲音再保持沉默了。那個聲音在他的內心裏說起話來,彷彿那個為了罰他入地獄而進入他體內的聖體狂喊出聲:你說你愛我,可是你卻要對我做出這種事來,要使我永遠失去你。我用愛塑造了你,我為你拭去眼淚,我把你從遠非你所能了解的一切苦難裏救出來,我把這種對平靜的渴望栽種在你的心裏,只是為了有一天我可以滿足你的希望,看到你的幸福。可是,現在你卻要把我推開,要使我再也無法觸及你。當我倆這樣談話時,並沒有尊卑的稱呼把我們隔開。在你對我說話時,我不是『汝』,而只是『你』;我就像任何一個乞丐一樣的卑微。你不能像相信一隻忠犬一般地相信我嗎?兩千年以來我對你們一直是忠實的。你現在所要做的,只是按一下鈴,走進告解室去告解……悔悟已經在那裏了,它正在你的心頭上掙扎。你缺少的不是悔悟,只是幾個簡單的行動;到那所尼森式房屋去道別吧。或是如果你不能,你就繼續棄絕我,但是不要再說謊。回到家裏去和你的妻子告別,和你的情婦住在一起。只要你活下去,遲早你會回到我身邊來的。她們之中有一個人會痛苦,但是你為何不能相信我,我不會使她們痛苦太久的?
心裏的聲音沉默了,他自己的聲音絕望地回答道:不,我不相信祢。我愛祢,但是我從來沒有相信過祢。如果祢創造了我,那麼祢亦創造了我背來背去、沉重如一袋磚石的責任感。我並非一個無用的警察--我要為秩序負責,要伸張正義。對於我這樣的人,這是最合適的職業。我不能把責任推給祢。如果我能這樣做,我就是另外一個人了。我不能為了拯救自己而使她們之中的哪個人痛苦。我是負責任的,我要用我所能做的唯一方法把這件事情結束。一個人生病而死,對她們說來只意味著短暫的痛苦--誰都免不了一死。我們所有的人都屈從於死亡;我們不甘忍受的是生活。
只要你活著,那聲音說,我就抱有希望。人失去希望怎能和上帝失去希望相比呢?難道你不能就這樣繼續下去,像你現在這樣?那聲音懇求著,每次它所使用的說話方式越來越卑微,就像市場裏的小販。它解釋道:還有更壞的行為呢。但是--不,他說,沒有了。那是不可能的。我愛祢,我不願繼續在祢的聖壇前侮辱祢。祢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上帝,一條死路,他緊抓著口袋裏的藥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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