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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自isveda - 感謝你為我朗讀。

Dear

那麼我想像妳便是這樣地老去了。

剛才,我在系館,獨自看完了《夢露與我的浪漫週記》。電影拍得很好,蜜雪兒威廉斯的演出光芒四射,活脫脫就是巧笑倩兮的夢露化身,而我喝了酒,隨著電影輕快明亮的基調擴大發酵,直到影片結束,都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像做了一場好夢。
但那並不是一場快樂的夢。我們都知道,夢露並不是一個快樂的女人;我們也都知道,後來,她發生了甚麼事。憑著這份事後之明,於是,我們能夠不太困難地就察覺到,在夢露陽光燦爛的笑容底下閃爍不定的陰影、在她睜大了眼睛的困惑中早已擺明了知道答案的倦怠。
即使在看似最無憂無慮的時刻也已然埋伏著哀愁的種子。
因為夢露是世故的,或者,是深深浸淫於經驗論的人性(human nature)論述之教養的英國人,打定主意要將她刻劃得如此。在電影裡的其中一幕,任性的夢露逃離了壓力過大的片場,躲在汽車裡把柯林偷渡出去玩兒。他們來到河邊,夢露二話不說脫了衣服便往河中央游去。嚇呆了的柯林隨後跟進。兩人裸身在河裡游啊遊的,忽然,夢露靠上來,說,「我眼睛裡好像有東西」。柯林大概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夢露便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吻,不是吻在臉頰,而是吻在嘴唇。隨後,像是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夢露又自顧自地游開了。
那不是欲擒故縱,像此間幼稚的孩子們仍然樂此不疲地耍玩著的;也不是吊胃口,像是比較文明的人們為了醞釀出更加巨大的快感而刻意抑制著進一步的行動。那就是一個吻,簡單而純粹,並且,不計代價,不考慮任何後果,因為,其實沒有甚麼後果是需要考慮的。
而沒有後果需要考慮的任何行動,實際上都是絕望的(雖然康德會認為那才是道德的)。遇見柯林的時候,柯林還不滿二十四歲;夢露已經三十了。她是全世界最有名、最性感的女人,事業正如日中天;他只是個甚麼都不懂、剛一腳踏進電影產業的「第三副導」。柯林追求的是同片廠負責製作服裝的露西,夢露的丈夫叫做亞瑟米勒。我想夢露比誰都清楚,他們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但別誤會了,親愛的,這並不是甚麼陳腔濫調的「絕望的愛」。絕望的愛有兩個條件,第一,那份愛是註定了不會有結果;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當事人對這一點一無所知,或懷疑,但是實際上並不相信非如此不可。如此,絕望的愛方在戀人大無畏的堅持不懈當中顯得賺人熱淚。但這不是我們現在正在說的情況:從頭到尾,夢露了然於心,這感情,無論其自發性,無論其強烈的程度,都只會是一剎那之間的事。而這樣的認知,實際上,會影響那感情本身的性質,會改變那感情經驗的光澤。戀人的眼裡於是有著預知了些甚麼的無奈,戀人的手勢與姿態也同樣會顯出早到得奇怪的眷戀不捨,而戀人的話語總蘊含著來得太遲的殘忍。
一場美好卻不快樂的夢…

而這就是妳、和我,我們,老去的方式嗎?看完電影之後,我忍不住如此自問。像臥病在床的夢露,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婉言規勸著柯林:「拍完這部片以後,我要回到亞瑟身邊,作他的好妻子」。如今,凌晨五點,我們都累了。也許是身體不再聽使喚,也許是精神上經受著甚麼牽牽絆絆的約制:明天要做的工作、明天要上的課;要早睡早起、要規律作息;要好好地保守自己、要為剩下的日子多點打算…
因為我們是這樣地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對過去充滿了遺憾。我們似乎總是隱約地覺得,生活是要緊的,為了它還能夠帶給我們的生命;而我們渴望生活能為我們帶來更多生命,為了生命,彷彿總也還沒有開始。當然,我無法確定,這就是夢露的心情。也許,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她已經嘗盡了生命的況味,從而甘於世故,決心歸於平淡:婚姻、事業,或者還要一兩個孩子。果真如此,那麼從頭到尾,與柯林的邂逅就不是甚麼太值得一提的事件。那只會是一個穩步朝著自己目標邁進的女人,在漫長路途的終點前最後一次放縱、最後一次可有可無的嬉戲而已。她已經活過了。於是,不再需要去貫徹一個吻,不再需要在凌晨五點打起精神,為了聆聽那不曾聽聞過的、愛的言語。但是。
但是這世間仍會有像我這樣的人,太強烈地感覺到生命尚未來臨以致於甚至無法老去,太清醒地迷失於歧路花園於是強迫時間為自己而停止。感覺,因此,在凌晨五點時仍然醒著、醉著、訴說著,依舊是必要的,即使沒有對象、沒有聆聽的人。
即使妳已經累了。即使我們畢竟相知一場,而如今緣分已盡了。即使我或許根本從來就不曾與妳相識。

親愛的,所以,請至少記得我。
請不要忘了,在天亮以前,我的確夢見過妳,此生、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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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部星球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