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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今天,我們要來討論一個既有趣、又令人不酥湖的主題。
我知道,乍聽之下這樣的說法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云」(啊如今我是多麼強烈地固著於這四個字,彷彿一個熱戀中的日本愛人的名字),有些像--像甚麼呢?像精神分析自己,如佛洛依德所自覺的:「的確,我不該太驚訝的,如果我聽說精神分析本身,正因為致力於暴露這些隱藏的力量,而變得讓許多人不酥湖了」。畢竟,究竟是甚麼樣奇怪的主題,會讓人在不酥湖的同時,又覺得誘人、好奇,想要繼續追究下去?
我們今天的主題,「不酥湖」這件事情本身,似乎就是一個這樣的主題。

想像一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睡不著,走到自家巷口的路燈下抽菸。你沉浸於自己的思維裡,渾然不覺身邊是否有其他人。這時,你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先生,抽菸抽太兇對身體不好喔。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誰在那裏?妳哪位啊?」
「是我啊,我。」
「啥?妳是誰?」
「是我啦,我是路燈。」
你舉目四顧,發覺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頭上的路燈白慘慘的光線照著你。
或者反過來。你走進一家Subway,選好你要的三明治、選好麵包,然後告訴店員,你不要橄欖和酸黃瓜,只要加墨西哥辣椒就好。接著,店員問你:「先生請問醃漬類都加嗎?」於是你費了一番唇舌和他重新「溝通」,直到看似店長的人走過來,二話不說按下店員脖子後面的開關,還邊和你道歉:「抱歉她該充電了」。
不酥湖。
想像一下,妳照著鏡子,發覺鏡中人眼珠的顏色和妳並不一樣。想像妳的手機裡有幾十通未接來電,而顯示的號碼就是妳的手機號碼。想像妳跟妳的伴侶抱怨新買的米老鼠情侶T恤不見了好幾個星期,而他回答怎麼會,昨天我們才一起穿出去的。
更加不酥湖。
接著,你是不是堅持要把某些人的名字唸錯,無論對方再怎麼抗議都改不過來?妳有沒有迷路過?左兜右轉無論怎麼繞都仍舊折回同一扇門口?你是不是一直不斷地愛上同一種類型的異性然後被挫折,不斷地被同一種類型的異性愛上然後狠狠地傷害了她們?
妳會不會總是在身上的同一個部位發現傷口?
越來越不酥湖了。
最後,妳喜歡心想事成嗎?如果你在路上騎車,前面的大賓士從快車道直接右轉,而那瞬間你心裡只閃過一個念頭:去死!然後第二天,你翻著報紙,發現一則訃聞…
是吧,「讓人不酥湖但又誘人」。Agent Mulder, agent Scully, are we going to re-open the X-files?
No, we are not.
不要誤會了,精神分析對「不酥湖」這件事情的興趣,並不在於尋求對這些異常現象的解釋,那是神學家或詩人的事。在「不酥湖」的遼闊領域裡,精神分析好奇的,毋寧更是我們對這些現象的反應--即,「我們會感到不酥湖」這件事本身,我們那種不酥湖的感受。換句話說,精神分析真正想要知道的是:為什麼,面對這些現象,我們會覺得不酥湖;那背後的心理機制是甚麼?是甚麼樣的欲望和動力在運轉、以及如何運轉,使得某些事物成為讓人不酥湖的?雖然,你也許會覺得,這樣的問題意識讓前述「不酥湖」的魅力與我們對怪力亂神的期待脫鉤,因之使得那樣的魅力有些失色;但別忘了,佛洛依德醫生是一位醫生,並且終生以科學家自許、以追求真理和增進人類福祉為己任。更重要的是,這個問題意識本身完全具有充分的正當性。那是因為,身為理性的、神智清醒的人,二十一世紀的科學信徒,我們大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路燈是不會說話的;我們也都知道,Subway的店員,無論機能障礙多麼明顯,也都並不是木偶或機器人。我們知道一直走錯路或愛錯人,乃至「心想事成」,極可能只是些「巧合」。我們也並不會走在路上隨隨便便就遇到自己的分身,除非我們的名字碰巧叫「維若妮卡」或Rhoda。但你看,這樣的理性、這樣清醒的神智並不能夠真正安慰我們,讓我們更加酥湖一點。「不酥湖」之所以值得探討,就是因為即使理性上我們能夠對於某些異常現象形成一套融貫自足的說詞,「情感上」,或者我該說心理上,這些現象裡總還有一些甚麼東西揮之不去,像詛咒一般蠱惑著我們。而那些,才是真正需要解釋的。
需要說明的並不是貞子為什麼會從電視裡爬出來,那台電視可能壞了,因為大部分時候其他電視都沒有讓電視裡的獅子老虎或少女時代跳舞跳到電視外面來,即使我個人覺得這樣也很好;需要說明的是看著貞子爬出來的我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但首先,究竟甚麼是「不酥湖」呢?在以上所舉的例子裡頭,有沒有些甚麼共通的東西,能夠做為我們討論的起點?
讓我們從佛洛依德那篇經典的<「不酥湖」>的第一個腳注開始。我必須先承認:「不酥湖」是我為了紀念某人而自行採用的翻譯,而我並不知道在中文的精神分析文獻裡這個概念約定俗成的藝名是甚麼。總之,我讀的譯文是英文標準版,標題是The “Uncanny”。在第一個腳注,譯者特別提到,uncanny這個字是從德文形容詞unheimlich譯過來的,而德文unheimlich如果從字面上翻成英文,是英文形容詞unhomely。最後這個英文字直接查是查不到的,但它的反義字,homely,有如下的意思:家庭的、家常的、普通的…等等;同樣地,德文裡unheimlich一樣有其反義字,heimlichThe point is, the German adjective “heimlich” is a very uncanny one.(抱歉我實在無法讓自己錯過玩這個文字遊戲的機會,而這個遊戲用英文比較好玩)這也是為什麼在這篇一共只分成三部分的文章的第一部分,佛洛依德近乎騙稿費地全部都在引述,或者該說照抄字典--也就是說,條列heimlich的各式意義和用法舉例。那些例子不大有趣我們就此略過。總體而言,在字典裡,heimlich這個字的意義可以粗分為兩大群組。第一組:heimlich,形容詞,屬於屋子或家的,不奇怪的,熟悉的,馴順的,親密的,友善的,等等。弔詭的是,在第一組意義最後,字典上有如下對話舉例:
「這家人實在是很heimlich
Heimlich?你說heimlich是甚麼意思?」
「欸…他們就像地底伏泉或乾涸的池塘(這甚麼鬼形容啊德國佬你們也太詩意了吧)。你沒辦法談到它而不感覺水流會再次湧出」
「喔我們稱那種情況是unheimlich;而你們說那是heimlich(換言之德語區到處都是如伏流或乾涸池塘般的家庭耶,這甚麼鬼地方啊)。也罷,那麼你為什麼認為這家人有甚麼不可告人之事?」
這場「不知所云」的對話於是將heimlich的意義引渡、擴充到了第二組:被藏起來看不見以致於其他人不能知道。比方說,heimlich地(把外文副詞直接接在中文動詞上實在很unheimlich所以我決定加一個「地」)做某事,heimlich地哭泣或嘆息,一件緋聞或密會或罪惡也都可以很heimlich;喔還有,heimlich地嘲笑他人的失敗,等等。最後,heimlich還可以加上否定前綴un-,就變成了我們的unheimlich,其意思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的,引發陰森恐懼的。好了,所以,我剛剛為什麼要玩那個文字遊戲?Heimlich這個字哪裡讓人不酥湖了?很簡單,根據字典上引述謝林(德國觀念論的其中一位大師)的說法,“unheimlich”是一切應該被隱藏並停留在秘密狀態,卻最後見了光的事物的名字。而我們記得,那不正是其反義字heimlich的其中一種意思嗎?
也就是說,正如佛洛依德興味盎然地告訴我們的:「那原本是heimlich的東西於是變成unheimlich了」。為什麼會這樣咧?讓我們召喚一下黑格爾,展示一下這裡的辯證法。一開始,heimlich指的是熟悉與親近,而我們在哪裡最覺得熟悉與親近呢?當然是在家裡囉!而「家」正是我們最私人、最隱密的所在之處。據此,熟悉與親近的概念其實蘊含了一個元素:私密性。這導向了heimlich的第二個意思,那私密之處之所以為私密,在於那是不可公開、不能見光的。我們不會把最熟悉而親近的事物隨意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而是必須把它藏起來,使它保持私密,只屬於我們,因而在第二種意義上變得heimlich。然而,正是在此處,一絲陰影已經悄然覆蓋了這原本全然是正面的概念:被隱藏的事物因其未知,會讓人不安並顯得危險--heimlich於是開始變得不那麼友善了。最後,這個「某物被隱藏起來並且讓人覺得危險」的概念再進一步發展,就成了unheimlich,變成我們用來形容那種引發某種強烈恐懼與反感的事物,像是阿飄,的形容詞。正如每聲槍響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具體而言,我們可以理解,每隻阿飄原本也都必定是某一個或某些人的「親愛的某人」。而作為親愛的某人,這隻阿飄想必知道、也為他人所知,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比方說,誰高潮的時候會罵特定的髒話之類的。於是,下一次,當生者繼續做愛,並且發覺對方罵的髒話聽來如此耳熟--那已逝的愛於是就此現身,如此親近、熟悉,同時也顯得如此陌生(我正在和哪一具身體做愛?)、不確定而陰森嚇人。我們因此知道阿飄來了,並且會由衷地覺得:
不酥湖~
像妮可基嫚在《靈異緣未了》裡,那麼憂傷而可怖地,所遭遇的。

至此,感謝黑格爾拔刀相助,我們可說是已經完成了「不酥湖」的語意學。接著要做的,則是展示「不酥湖」的現象學。
實不相瞞,但這件事情我們其實已經做過了。如果在前文,你接受了我的建議,試圖去想像我描繪出來的那些情境、或者捫心自問我提出來的那些問題;更好地,那些例子甚至讓你回憶起了自己類似的經歷或心境,那麼我相信,你不但會覺得非常不酥湖,而且,你已經跟「不酥湖」這個現象打過照面,體驗過那是甚麼狀況了。因為,實際上,那些例子並不是我隨興之所至亂掰出來,而是佛洛依德在<「不酥湖」>裡頭所歸納的。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利用他枚舉的那些原則,自己重新舉例而已。因此,對於「不酥湖」的現象學,我想我們不需要再進行更多具體的描述,相對地,我們應該做的是把這幾類現象各自內含的共通之處概括出來。
(嚴格來說,我並沒有窮盡佛洛依德提到的所有「不酥湖」類型。在<「不酥湖」>第二部分的前半,佛洛依德投入了大半篇幅來討論E. T. A. Hoffmann的小說<沙人>。當然,這是一篇讓人非常不酥湖的小說,但在這裡,「不酥湖」的主要原因是小說裡有關眼睛被挖出來的情節,而佛洛依德將這種對於「失去身體器官」的恐懼指涉到孩童的閹割情結。簡言之,「失去身體器官」的想法重現了我們幼年時期對閹割的感覺,並牽涉到我們和作為閹割威脅的父親的關係。佛洛依德的分析相當精彩,但有些專技,因此我決定暫時略過這種類型,也就是涉及了被肢解的身體部位的「不酥湖」。)
第一種讓人不酥湖的現象是所謂的「分身」現象,也就是說,看見自己(self)的複製、分化與交換會讓我們不酥湖。關於這個現象,佛洛依德援引Otto Rank的說法,認為「分身」原是自我(ego)免遭毀滅的一種保障,是對死亡的強力拒絕,這一類概念源於原初自戀。更進一步,分身概念並不會隨著通過原初自戀階段而消失;相反地,在自我的發展過程裡,會形成一個和自我其餘部分相抵觸的機關,其功能是觀察和批評自己,一般我們稱為「良心」。但是,原初自戀的保障也好,討人厭的良心所針對的對象(也就是自己)也罷,為什麼會這麼讓人不酥湖呢?佛洛依德的解釋是:因為這些東西歸根結柢都來自一個非常早期的心靈階段,而這個階段理應早就被超越或克服--換言之,被壓抑或否認--了。因此,也許可以說,面對分身我們的不酥湖主要是來自被迫看見自己已經壓抑下去的自戀重新復活,因而想要再度對之壓抑或排斥的結果。
第二種讓人不酥湖的現象是「相同事物的重複出現」。用我們中國人的話來講,也就是「有緣」啦!要不然,妳要怎麼解釋為什麼同一個玩偶妳搬了十次家每次都親手送它上資源回收車結果過陣子它又好端端地出現在妳房間的角落裡。真不酥湖對不對,然而遺憾的是,這是所有不酥湖的現象裡,最神秘的一種,因為佛洛依德在本文裡近乎完全沒有加以解釋,他只叫我們去參考《超越快樂原則》。但你不要上當,真的去參考了,你會發現佛洛依德講話從來沒有這麼口齒不清過,並且,你會遇到精神分析理論裡最難懂的一個概念--死亡本能,如此而已(這裡我實在忍不住要順便抱怨一下:Emily妳到底在想甚麼啊,最好是我十年前問妳佛洛依德入門要讀甚麼妳推薦的是《超越快樂原則》啦!整人嘛!那本書整整在架子上晾了十年我才稍稍能夠讀完耶,而妳知道這中間我讀了多少哲學才終於具備了讀完它的思維能力嗎?幹我以後也要推薦別人柏拉圖對話要從<巴門尼德篇>讀起,讀第一批判要先讀Transcendental Deduction of the Pure Concepts of Understanding,最是平易近人)。麻煩的是,即使你克服了口齒不清的佛洛依德,即使你終於搞懂了強迫性重複(不是強迫的性重複,沒有那種東西,是強迫性的重複)與死亡本能的關係,你還是不會知道,為什麼這些重複會讓人不酥湖。
我只好用猜的。
我的揣測是這樣的:我還沒有讀到《文明及其不滿》,因此尚不能確定死亡本能究竟具體而言是如何關聯於人的破壞與毀滅衝動。但,假設這樣的關聯成立,那麼,「相同事物的重複出現」之所以讓人不酥湖,就可能是因為這個現象讓人見證了自身的破壞與毀滅衝動;而後者,更進一步,根據《性學三論》,至少可以追溯回幼兒性慾的口腔期(說來有些害羞,這是所有前性器組織裡我個人最欣賞的一種,在這個階段裡,滿足來自吃掉渴望的對象,將之消滅,與其同化。佛洛依德在《群體心理學與自我分析》裡是這麼形容的:「他對他的敵人具有吞食的情感,但祇是吞食他所喜歡的人」,你說可愛不可愛?想來哥德《愛的親和力》最後那個溫馨的小故事裡男主角見到他「美麗的女對頭」時,也是同樣的心情吧!)。於是,強迫性重複骨子裡很可能是關乎向口腔期的退行,這個退行同樣應當受到壓抑,因而在見光的時候會讓我們不酥湖。
第三種讓人不酥湖的現象叫做「心想事成」。佛洛依德認為,這是我們在精神分析裡早已熟知的東西,也就是一種精靈論的(animistic)宇宙觀。這個觀念的特徵是相信這個世界上住滿了形形色色的人類靈魂,對主體的心靈過程有自戀性的過高估計;相信魔術、巫術的力量並且無視現實。而如果我們同意在個體的發展中也有一個面向符應於這個人類歷史發展的原初階段,那麼這個階段理應在個體身上留下某些殘餘。於是,第三種不酥湖的理由是,「心想事成」觸及了那些精靈論心靈活動在吾人身上留下的殘跡,因此是讓人不酥湖的。
最後一種我舉過例子的「不酥湖」無以名之,姑且稱之為「分不清是死是活」好了。這種不酥湖有點麻煩,因為一方面,在前述對<沙人>的討論裡,即便其中有一個主角愛上的正妹其實是機器人的橋段,佛洛依德卻明確地拒斥將這種「分不清是死是活」的狀況做為<沙人>這篇小說讓人不酥湖的關鍵;如前所述,在佛洛依德看來,<沙人>的故事之所以讓人不酥湖,最主要的是因為其中有關挖出眼睛的情節,而這樣的情節會喚起我們的閹割焦慮,這份恐懼主導了整篇小說帶來的不酥湖感覺,因此,看起來,佛洛依德似乎並不情願承認「分不清是死是活」的現象對「不酥湖」來說是重要的。但另一方面,佛洛依德同樣不得不承認,正如我們大部分人也都會同意,如果有一天你眼睜睜地看著Hello Kitty開口說話,甚至進食,而你很確定她是沒有嘴巴的,那的確是相當地令人不酥湖;此外,如果這種「分不清是死是活」涉及的是一個看起來好像活著的娃娃,那麼,佛洛依德也提到,考慮到娃娃跟我們的童年生活具有緊密的連結,因此,在這裡,原則上一樣有可能將「 活娃娃」帶給我們的感受追溯回某些幼年時期的因子。
所以,怎麼辦呢,到底「分不清是死是活」為什麼讓人不酥湖?
我猜想,解答的關鍵在於佛洛依德對於我們為什麼怕鬼這個問題的看法裡。根據佛洛依德的想法,很簡單,我們之所以怕鬼,純粹是因為說到底,我們從來沒有搞懂過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上,誇張一點講,我們連這件事情到底會不會發生都不知道。沒錯,我們都看著周圍的人日漸衰老、腐朽,然後,有朝一日他們就都動也不動,鼠掉惹,但是,說他們「鼠掉」究竟是甚麼意思(原來「鼠」就像是「腿」,也可以當動詞用嗎?「欸你借我腿一下」)?佛洛依德自己笑到我快發瘋的說法是:沒錯,「所有人都是會死的」這句話的確是邏輯課本最喜歡的普遍命題(啊我想所有學哲學的人讀到這裡應該也都會笑到死吧,因為大家都知道下一句是「蘇格拉底是人」),但是,從來沒有人真正搞懂過這句話。所以,我們怕鬼;怕死亡,並不如我們對它的物理主義解釋那樣單純,並不是兩腿一伸就了結了,而是如我們的祖先們所有時相信的:逝者會回來,像絕地武士一樣,且成為生者之敵(這就不夠上道了,絕地武士才不會這樣,安納金例外),並且,再度引用佛洛依德幽默的說法,「迫不及待地與生者分享它的新生活」。於是,與「心想事成」類似地,這種「非理性」的看法與信念理應屬於文明化進程裡早該被拋棄或抑制住的部分,但看著阿飄飄啊飄的,那被壓抑的事物於是再度重返了,就像阿飄跑回來找我們敘舊。同理可證,會動的玩偶或「分不清是死是活」的事物或甚至癲癇發作與瘋狂等等,對我們造成的效應因此都是一樣的,面對這些對象,我們感覺到那背後有一股力量在運作,但這樣的想法喚起了吾人最古老的記憶,那被理性科學的世界觀所強壓下去的、將之汙名化為「迷信」的經驗。我們因而被迫再度與其戰鬥,再一次地壓抑它,這壓抑與拒絕,就是「不酥湖」。

到此為止,於是,我們亦同樣完成了一門堪稱完整的「不酥湖現象學」。該是時候做個總結了。在<「不酥湖」>這篇文章裡,佛洛依德據上述思路而給出了如下定義,而這定義之精準清晰,值得我全文翻譯,順便讓大家感受一下佛洛依德思慮之嚴謹,並請那些堅持精神分析不過是一門相信「你總是想幹你娘」這個莫名其妙命題的偽科學因此不值得認真研究的人們再好好考慮一下:
首先,如果精神分析是正確的,當其主張一切隸屬於情感衝動的效應,無論種類,都會在受壓抑之後轉化為焦慮,那麼在嚇人事物的無數實例當中,必然有一類是這樣的,我們能夠展現其嚇人的要素就是被壓抑事物的回返。這一類的嚇人事物便構成了不酥湖…
更進一步,從這個定義出發,佛洛依德將把「不酥湖」的現象學與前述的語意學關連起來,從而完整地揭示出「不酥湖」的本質。這部分也精采萬分,請大家再次信任一下我的譯筆:
其次,如果這的確就是不酥湖的祕密本質,我們就能了解為什麼語言的用法將das Heimlich擴充到了它的對立面,das Unheimlich;因為這種不酥湖實際上根本不是甚麼新的或陌生的玩意,而是我們已然熟悉並且老早就在心裡接受的東西,只是這東西經過壓抑的程序從心靈疏遠了。更進一步,參照壓抑使得我們終能了解謝林對不酥湖的定義:應當被隱藏起來卻見了光的某物。

接下來,我們要做一件很有種的事情,一件我之前一直不敢做但所有人都覺得我做了的事。但在此之前,大家先去抽根菸,喝點飲料,休息一下,並且,給佛洛依德拍拍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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