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非常之可愛的小朋友。這個小朋友,其餘不論,絕對是條鐵錚錚的漢子。為什麼呢?因為,身為一位身心健全、思想深刻的成年男人,他非常有骨氣地實踐了一種在我看來近乎不可能的生活方式:他不看A片。
尤有甚者,為什麼我要強調他的思想深刻呢?因為,他之所以不看A片,是出於一個學哲學的人乍聽之下絕對壓力很大的理由,是出於他是一名柏拉圖主義者!!!根據他所相信的柏拉圖思想,他堅決主張,我們不應該看A片。當然,對受過哲學訓練的人來說,掌握這個「A片柏拉圖主義」也許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但我相信大部分人聽到這個主題應該都會覺得一頭霧水。因此,以下先讓我們來看看我朋友精彩的主張與論證:
「我從不看A片的原因可分為以下兩大項反感
第一:我對肉體感到反感
第二:我對公開地刻意偽造人類性行為感到反感
別急著罵我神經病,請繼續看下去
以下分論之
第一:我對人體的反感
這要從我從小的哲學觀說起
我一直相信,人之所以不同,
無關乎肉體,而是心靈。
這裡可以引用Plato的靈魂三分說
也就是Reason、Spirit、Appetite
其中只有Reason(理性)和Spirit(精神)
具有值得尊敬的神聖性
一旦Appetite(慾望)失去其節制的德行
人的靈魂就會敗壞,失去了人與禽獸之間的界線。
真心不騙,我是Plato的支持者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我運動健身、常常中午只吃一顆芭樂
因為我相信對肉體慾望的節制可以淨化自己的靈魂
而不愧身而為人
由以上可以理解,為什麼我對肉體反感
不外乎肉體是人類靈魂敗壞的根源
我們該追求滿足的
不該是肉體,而是心靈
第二:我對公開地刻意偽造人類性行為感到反感
首先我要澄清的是
我從來沒有對A片演員不敬
我尊敬他們,拍A片以餬口
我也從來沒有對A片的觀眾不敬
我尊重他們,藉由A片抒發欲求
這是一門生意,沒錯,trade off,nothing more
大家安分守己,沒什麼好評論的
但是我「私心地」厭惡A片導演和編劇
因為他們公開地刻意偽造人類性行為
這帶出了下一個問題:性行為可以偽造嗎?
當然是可以的,不然A片裡是在演什麼?
但
我們依然可以區分兩種不同的性行為
1.可被偽造的性行為
舉例:單純為了錢(拍A片)或是發洩性慾(漂妓)
這是無可厚非的,但這種性行為未免膚淺單薄
可被尊重,不值尊敬
2.不可被偽造的性行為
定義:if and only if 這個性行為是出自真愛
才可以被稱作「不可被偽造的性行為」
因為真愛之所以真,就是因為其不可偽造
而這種性行為是神聖的,是愛人之間的私密語言
那何為真愛?一定要fall in love at first sight嗎?
我認為,只要真心誠意地愛著對方,不假私心
就是真愛了
到此為止,各位應該要發現我論述上的矛盾
為什麼我一方面認為「可被偽造的性行為」
應該被尊重
一方面卻又厭惡以「偽造性行為」為業的A片導演和編劇呢?
原因很簡單,以我個人的角度來看
「偽造的性行為」根本不該發生
因為那是Appetite不被節制的補救措施
如果人能做到節制,「偽造的性行為」根本沒有發生的必要
而我在一開始即使用「私心」二字不是嗎?
以下就是我對性行為的個人論點了
就第一點來說
我唾棄靈魂中的Appetite
但這並不代表我唾棄看似低層級本能的性行為
因為性行為可以由靈魂賦予精神的意義
也就是真愛、「不可被偽造的性行為」
這種性行為同時對自己和另一伴的靈魂負責
但利用別人的身體偽造性行為
就我來看
是一種不節制的病態現象」
以上就是他的論證。在我個人看來,這個論證非常好,簡直差一點就要說服我了。但是,身為柏拉圖堅定不移的反對者以及AV女優忠貞不二的仰慕者,出於對男子漢的景仰與對柏拉圖的敬意,遇見如此厲害的對手,我一定要出來反對一下。
否則我就不是男人了。
因此就讓我們開始吧。首先,這個論證裡最具濃厚柏拉圖風味的,當然就是論證的第一部分。也就是作者提到的「對人體的反感」。因此,照理來講,如果要唱反調,我應該要從這裡反對起。可是我偏偏不要(咧)。這不是因為我有中二病很幼稚,而是因為我是個務實的人,知道在這個層次與柏拉圖主義者們硬碰硬是絕不會有好下場的。因此,我決定大方接受靈魂三分說,甚至買一送一,連作者所謂的Reason、Spirit與Appetite之間的價值優劣一併接受。換言之,我將不試圖論證肉體本身高於靈魂的優越性,這件事情,有個又比我厲害又比我帥的叫做梅洛龐帝的法國帥哥可以講得比我精彩一萬倍。茲不掠美。
我要把我的焦點放在第二部分,也就是「對公開地刻意偽造人類性行為感到反感」這個部分。在這個部分,我們發現,作者之所以對偽造人類性行為感到反感,有賴於他所建立的一個區別,也就是「可被偽造的性行為」與「不可被偽造的性行為」。這個區分不太容易把握。因為作者使用了「可以」與「不可以」這樣的措辭,以至於乍看之下,作者似乎是在說有些偽造是「被容許的」而另外一些則「不被容許」。但放回作者原本的脈絡,我們會發現,所謂「不可被偽造的性行為」,實際上指的是出於真愛,因此絕對假不了的性行為;換言之,這裡的「可以」跟「不可以」,並不是指規範性的「被容許」或「不被容許」,而更接近形而上的「可能」與「不可能」。因此,讓我們這麼說,對於性行為,作者區分了兩種情況,一種是不可能被偽造的性,一種是有可能被偽造的。而我的決定,就是在不涉及直接的價值判斷的情況下,在這個形上學的層次與作者論辯一番。
當然,作者的論述也十分清楚。他之所以反對那些有可能被偽造的性行為,或者,更好地說,「偽造了性行為的產品」,也就是A片,是因為在他看來,這些產品不啻是比較低下的Appetite失控暴走的結果。而失控暴走是不好的,所以這些產品是不好的。於是,在這裡,我們看見了作者的確與柏拉圖共享了同樣的價值位階的對比,一方面,價值比較高的是Reason跟Spirit,而在性行為的層次,則是,「由靈魂賦予精神的意義」的、無法被偽造的性行為;另一方面,價值比較低下的則是Appetite,而在性行為方面,指的則是被偽造的性。而從作者使用「偽造」這樣的詞彙來區分不同的性行為,我想我們可以這樣重新界定這個價值位階:一方面是Reason、Spirit及「非偽造」——換言之,「真理」,而另方面則是Appetite及其虛假。因此,我們可以追問一個問題:究竟,同處於價值位階中較低那一層的Appetite與「虛假」,何者決定了這個較低的價值呢?換言之,究竟是因為Appetite不好,所以「虛假」跟著墮落,還是反過來,因為「虛假」之不可欲,連帶地拖累了原本無辜的Appetite?
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很明顯的。不信,讓我們打開《理想國》的第十卷,在那裡,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終於不再逃避,決定與荷馬決一死戰了:
「那麼關於模仿者我們已經有了一致的意見。現在請你告訴我,這位畫家在具體處境中努力模仿的是什麼,是每一事物本身還是匠人的作品?
他說,匠人的作品。
那麼他模仿的是事物的實在還是事物的影像?這是需要進一步明確的。
他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張床會隨著你看它的角度不同而有異於它自身嗎,比如從側面看、從前面看,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看?或者說儘管床顯示的樣子不同,但它與自身根本沒有什麼不同,其他事物也莫不如此,是嗎?
他說,是這麼回事。它的樣子顯得不一樣,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請考慮下面這個要點。在具體的繪畫中,畫家是在對實在本身進行模仿呢,還是在對實在顯示出來的影像進行模仿?繪畫是對影像的模仿,還是對真相的模仿?
他說,是對影像的模仿。
那麼模仿遠離真相,而且這似乎正是它能製造一切的原因,因為它只觸及或把握對象的一小部分,亦即觸及對象的影像。舉例來說,一名畫家能給我們畫一個鞋匠、一個工匠,或別的什麼工匠,儘管畫家本人對這些技藝並不在行,但若他是個優秀的畫家,只要他把他的木匠肖像遠遠地陳列在那裡,那麼還是能夠欺騙一些小孩和蠢人,使他們相信那幅畫就是一個真正的工匠。
我們沒有理由說他不能。
不管怎麼說,我的朋友,我認為在各種情況我們都應該牢記:要是有人告訴我們說他遇到過一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精通一切技藝的人,那些只有行家才懂的事情他也懂,任何事情他都比別人更清楚,那麼聽了這些話我們必須對這個人說,你真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你遇到的顯然是魔術師或善於模仿的人,你上了他的當,以為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是因為你自己缺乏能力,不能證明和區別知識、無知和模仿。
他說,你說得很對。
我說,那麼我們下面要做的事就是對悲劇及其領袖荷馬進行仔細的考察,因為有人告訴我們這些詩人懂得一切技藝,也懂得一切與善惡相關的人事,還懂得一切神事。他們一定會爭辯說,要是好詩人能正確地創造事物,那麼他在創造的時候一定要伴隨著知識,否則他就不能創造。所以我們必須考慮這些爭辯者是否碰上了魔術師般的模仿者,受了他們的騙,以致於看不出他們的作品與真正的實在還隔著兩層。若是沒有關於真理的知識相伴,其實也很容易創造。因為他們創造的是影像,而不是真正的實在。或者說,這些爭辯者講的話還有些道理,優秀的詩人對自己描述的事物確有真知,聽眾都認為他們講得很好?
他說,我們確實必須對此進行考察。
那麼你認為,如果一個人既能製造模型又能製造仿製品,那麼他還會醉心於製造影像,並以此作為今生最重要的工作和最珍貴的東西嗎?
我不這樣看。
但我認為,要是他對自己模仿的事物擁有真正的知識,那麼他一定會獻身於這些真正的事物,而不會熱中於對真實事物的模仿。他會努力為後世留下許多高尚的行為和作品,作為自己身後的紀念。他更渴望成為受到稱羨的對象,而不會熱中於做一個稱羨者。」
在這個段落裡,很明顯,「真理」、「知識」乃至隨之而來的「技藝」之價值,乃是自明的。換言之,畫家與詩人之所以遭受貶抑,乃是因為在柏拉圖看來,這些人與真理的關係是有問題的,「他們的作品與真正的實在還隔著兩層」。因此,我可以大方地說,實際上,會不節制而失控暴走的Appetite,乃至由此Appetite而生出,因此被稱為A片的那些片,之所以不好,是因為那是假的、是欺騙,會蒙蔽我們,使我們昧於真相。實際上,柏拉圖的思想之所以與A片關係如此密切,正是因為在上述引文裡,只要我們隨意抽出一段話,稍微改動幾個字,就可以變成一個近乎完美的反對A片的論證:
「那麼A片遠離真相,而且這似乎正是它能製造一切的原因,因為它只觸及或把握性的一小部分,亦即觸及性行為的影像。舉例來說,一名女優能給我們演一個OL、一個女師,或別的什麼扮裝,儘管女優本人對這些職業並不在行,但若她是個優秀的女優,只要她把她的片子遠遠地陳列在架上,那麼還是能夠欺騙一些阿宅和單身漢,使他們相信那畫面裡就是一個真正的高潮中的女人。」
於是,到這裡,我們可以明白。柏拉圖之所以反對A片,說到底,是因為那是模仿、是假的,會帶壞大人小孩。這就是A片柏拉圖主義真正的意義所在。而連帶地,根據A片柏拉圖主義的標準,我們也可以說,不只是A片,就連A書、A漫、A動畫這些Appetite字首的東西,也一併要被反對,因為這些也都是假的,非但不能讓我們更加理解究竟「性」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反而只會讓我們誤入歧途,走上變態的不歸路。
但誰不知道那是假的呢?至少,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也知道。或者,更精準的說法是,亞里士多德同樣清楚這些A家族的東西都是「模仿」;只是,對這些模仿物與真理的關係,他跟他的老師有非常不同的看法。讓我們打開傳說中西方歷史上第一本文學理論,《詩學》第九章,看看超級文青亞里士多德怎麼說:
「從上述分析中亦可看出,詩人的職責不在於描述已經發生的事,而在於描述可能發生的事,即根據可然或必然的原則可能發生的事。歷史學家和詩人的區別不在於是否用格律文寫作(希羅多德的作品可以被改寫成格律文,但仍然是一種歷史,用不用格律不會改變這一點),而在於前者記述已經發生的事,後者描述可能發生的事。所以,詩是比歷史更富哲學性、更嚴肅的藝術,因為詩傾向於表現帶普遍性的事,而歷史卻傾向於記載具體事件。所謂「帶普遍性的事」,指根據可然或必然的原則某一類人可能會說的話或會做的事——詩要表現的就是這種普遍性,雖然其中的人物都有名字。所謂「具體事件」指阿爾基比阿得斯做過或遭遇過的事。」
這就是西方歷史上第一個為文學,或廣義而言,為藝術辯護的論證。其強悍的程度,大約與其複雜的程度相當。而其複雜之處,主要的,在於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完全相異的真理觀。從上文我們都可以看出來,對亞里士多德來說,A片之所以成了一門比歷史更富哲學性的嚴肅技藝,其證成的關鍵所在,是源於A片「傾向於表現帶普遍性的事」。而普遍性,我們都知道,正是柏拉圖的理型之尊嚴所在——理型之為真,正是因為其不變不動而普遍,擺脫了個殊性的限制與生滅變化,因此永恆。換言之,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一樣,都接受了普遍性與隨之而來的真理之價值。然而,對亞里士多德來講,普遍的真理並不是柏拉圖所描述的那個樣子,要看清這一點,我們必須回到剛剛《理想國》中的引文去:
「我的意思是,一張床會隨著你看它的角度不同而有異於它自身嗎,比如從側面看、從前面看,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看?或者說儘管床顯示的樣子不同,但它與自身根本沒有什麼不同,其他事物也莫不如此,是嗎?
他說,是這麼回事。它的樣子顯得不一樣,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請考慮下面這個要點。在具體的繪畫中,畫家是在對實在本身進行模仿呢,還是在對實在顯示出來的影像進行模仿?繪畫是對影像的模仿,還是對真相的模仿?
他說,是對影像的模仿。」
至今,我們已經知道柏拉圖認為理型為真,而模仿為假。但模仿到底為什麼為假呢?其實答案就在這個例子裡。根據柏拉圖的說法,一張床本身,是不同於「床所顯現的樣子」的某物。床所顯像的樣子會變,是個殊的、受侷限的,因而是假的;而床本身相較之下則是普遍的、不變的,是真相。讓我們為了方便起見使用一個新的詞彙,讓我們就把「床顯現的樣子」稱之為「床的現象學」。於是,柏拉圖不啻就是在主張說:床的現象學與床本身是兩回事。而接受這個區別,亞里士多德發現,柏拉圖接下來的論點就全部都跟著來了,完全無法反駁。因此,亞里士多德很聰明地拒絕了這個區別。換言之,亞里士多德相信,捨去床的現象學,別無他床。所謂的床本身,就是床的現象學之集合。這就是當我們在教科書上讀到,亞里士多德反對柏拉圖的「理型說」,堅持共相並不能獨立於個體而存在,這類說法真正的涵義。
真理就在現象當中。這就是亞里士多德的真理觀。
而亞里士多德有沒有道理呢?讓我簡單論證一下這件事情。想像一下,我跟你說,我有一個女朋友。但是,我接著告訴你,我這個女朋友非常、非常之神秘,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從來沒有聽過她說話、看過她吃飯走路、也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她念哪間學校、讀什麼科系、家裡有幾個人、養了幾隻小貓小狗。尤有甚者,我身邊也同樣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任何關於她的事情。這樣,你聽完之後,會作何感想呢?我相信,你會問我,我是不是陷入了一場傳說中的「腦內戀愛」。而我會跟你說,不,就算是腦內戀愛,這個女友至少也會在我的腦內留下一些腦補的蛛絲馬跡,而即便是這樣的蛛絲馬跡,也都,用古希臘人的概念來說,屬於「我那無緣的女友的現象學」的一部分;但是,柏拉圖現在的假設是,女友本身與女友的現象學完全是兩回事,因此,連腦內的現象學都沒有也沒關係,柏拉圖會堅定地主張:我的女友是存在的,現象學之闕如不能說明任何事情。
而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很危險,想要力勸我不要放棄治療,那麼,我想你就能夠明白亞里士多德用心良苦之處了。他也不希望他的老師放棄治療,對現象如此絕望。他希望他的老師能夠承認一件很簡單的事:現象是真的。交女朋友,就是為了能夠吃飯說話散步打炮,如果沒有了這些,那麼女友不交也罷。
於是,正是在「現象為真」的意義上,亞里士多德同樣堅定不移地支持A片。因為,當一張床被畫家畫下來、當一場性被女優演出來,固然,這樣的畫作或畫面,如柏拉圖所言,只是「對象的一小部分」。但亞里士多德珍惜這個部分,因為這個部分,就像其他的部分一樣,是對象的現象學,是對象的真理之顯現。更進一步,這一小部分甚至往往比其他的部分來得更有價值一點,這是因為,這一小部分是「帶普遍性的事」。而什麼又是「帶普遍性的事」呢?亞里士多德告訴我們,那就是「可能發生的事,即根據可然或必然的原則可能發生的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說,假設我們的身邊有一張床,我們每天看它,看來看去,也不知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但有一天,有個叫梵谷的瘋子,用他那失心瘋的筆觸把這張床畫了下來,被我們看見了。結果,我們大吃一驚,發現,靠,原來這床長這麼狂野,這麼美,充滿了生命力,都快要滿出來,溢到地上去了。而這件事情我們平常是看不出來的,因為我們不是畫家,沒有那雙寂寥而專注的眼睛,除了觀看,其他的什麼都不管。因其專注而寂寥,畫家能夠見吾人所不能見之現象,並且,如果他稱職的話,將這樣的現象為我們展示出來。而經過剛剛的討論,如果我們同意亞里士多德對真理與普遍性的理解,那麼我們就可以同時承認:這樣被畫家展示出來的「現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同樣是屬於對象的一部分,是對象真理之顯示。尤有甚者,那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顯示,而其可貴之處正在於那是「人造的」、是「模仿」、是「有意地去開顯事物可能的樣子」。於是,在這個意義上,藝術與詩與A片,都有其意義,必須,像我親愛的小朋友意圖對我這個文青做的,同列為保育類的事物,受到保護才是。
所以,回到我們原本對A片的討論。繞了這麼一大圈子,我們可以得出什麼樣的結論呢?
首先,我們討論了A片柏拉圖主義的一個著名的區分,也就是「可偽造的性行為」與「不可偽造的性行為」。我們發現,在柏拉圖原本的思路裡,這可偽造的性行為之所以沒有價值,是因為這樣的模仿失了真,而這牽涉到柏拉圖獨特的真理觀,相信真理獨立於現象而存在。接著,我們討論了亞里士多德的另一種真理觀。在他看來,普遍性的真理並不能獨立於現象而存在,因此,所有的模仿,因為都同屬於現象之顯像,因此同樣為真,都有其價值。而我試圖論證的僅僅只是這一點:我相信,在這個問題上,亞里士多德是對的,因為當我們略去了任一事物的現象學,這事物本身其實也就什麼都不剩了。最後,因此,剩下的問題就是,關於A片,亞里士多德究竟能夠教我們什麼?
我們剛剛曾經用一種方法來闡明柏拉圖的主張,也就是抽一段話出來,改幾個字,以便瞭解這句話與我們的議題關係何在。現在,為了回答我們最後提出來的這個問題,我想我們也可以如法炮製一番,把亞里士多德為詩與藝術的辯護,改成一份A片宣言:
「從上述分析中亦可看出,女優的職責不在於描述已經發生的性,而在於描述可能發生的性,即根據可然或必然的原則可能發生的性。一般女子和AV女優的區別不在於Appetite暴走的程度(真愛同樣可以不下床,但仍舊是真愛,捨不得下床並不會改變這一點),而在於前者從事已經發生的性,後者描述可能發生的性。所以,A片是一種比蜜月更富哲學性、更嚴肅的藝術,因為A片傾向於表現帶普遍性的性,而度蜜月的時候我們傾向於從事具體的性。所謂「帶普遍性的性」,指根據可然或必然的原則某一類人可能會採用的體位或姿勢——A片要表現的就是這種普遍性,雖然其中的女優都會扮裝。所謂「具體事件」指有朝一日光頭那並不存在的女友終於現身,可能會對他做或讓他遭遇的事。」
以上就是我對A片的辯護詞。
- May 10 Sat 2014 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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